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马远 华灯侍宴图
清旷
皓月高台,清光大来,
眠琴在膝,飞香满怀,
冲霄之鹤,映水之梅,
意所未设,笔为之开。
可以药俗,可以增才。
局促瑟缩,胡为也哉。
清旷,清清爽爽,旷达豁然。心静则清,心宽则旷。
“皓月高台,清光大来”
开篇即构建宇宙生命的澄明之境。皓月象征超越时空的永恒之境,高台是文人凌虚观照的精神支点。此“清光”非物理光线,而是庄子“虚室生白”的视觉化呈现——当心灵涤净尘滓,天地间的清明元气自然充盈。朱良志老师在《四时之外》强调:中国艺术的永恒感在于“脱离物质束缚,在当下体验中体会天地本然”。石涛“心淡若无者,愚去智生”的实践论更将此种修炼推向极致:唯有精神淘洗,方能在文同《墨竹图》的疏影横斜中,见出“不绘清光而清光自现”的宇宙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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北宋 文同 墨竹图
“眠琴在膝,飞香满怀”
古琴横陈膝上却未弹奏,暗合陶潜“但识琴中趣,何劳弦上声”的玄机。琴器在此成为静观精神的物化符号,而“飞香”非真实花香,是墨香、心香与自然清气的交融。冯超然《江干七树》中空亭置琴、烟波浩渺的构图,正是此境的视觉诠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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冯超然 江干七树
“冲霄之鹤,映水之梅”
这是垂直与水平的空间对话。白鹤冲天喻精神超拔,梅枝低垂映水显谦冲自守,二者构成文人“出尘”与“入世”的双重人格投射。马远《梅石溪凫图》中,峭拔山石与浮游溪鸭形成刚柔对照,而斜出水面的白梅恰是“映水之梅”的定格。
此间暗藏“非透视的乾坤透视”——非焦点亦非散点,而是生命与造化的浑然同流。
“意所未设,笔为之开”
董其昌曾批刻意求工者“如灯取影,笔笔皆死”。清旷之作需进入“坐忘”状态,如恽南田观倪瓒画所见:看似疏淡的笔墨实为“千裂秋风”般的生命痕迹。
徐渭泼墨牡丹任墨色晕染成形,正是“笔开意外”的玄机。冯超然《江干七树》中柳枝的摆动感,源于皴擦时笔锋偶然散开的肌理,这种非可控性恰是生命气韵的源头。
此中暗合禅宗“无所黏滞”的境界——如古井照影,澄明中映现本真。
文同的墨竹,其倒垂竹枝突破“直节虚心”程式,虬曲竹干中蕴藏抗争精神。元代顾安摹此构图时强化竹叶如剑戟的锋芒,使柔韧植物具“劲节万仞陵首阳”的象征力量,成就“绚烂之极归于平淡”的清旷意境。
《梅石溪凫图》将“一角”构图推向哲学高度:嶙峋山石截断画面,却因寒梅斜出、野凫游弋形成时空延展。可谓“无画处皆成妙境”,在有限绢素开辟无限江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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梅石溪凫图页 马远
“可以药俗,可以增才”
药俗,乃疗愈被囚禁的时空。感知苏轼在黄州绘《枯木竹石图》,以虬曲古木隐喻困顿中的精神坚守。黄钺观此画叹“目极万里,心游大荒”,实为艺术对现实局限的超越性治疗。李迪《雪树寒禽图》中,瑟缩寒禽独立雪枝却通幅清气凛然,使观者在“岁寒心”的共鸣中完成精神净化。此即“以心灵实现时间突围”。
增才,是笔墨语言的淬炼之道。文同画竹提出“胸有成竹”,表面讲造型记忆,实则是物我交融的生命体验。其《墨竹图》以S形构图表现竹枝俯仰,叶梢“飞白”笔法模拟风动瞬间,这种“笔简形具”的功力,正是“增才”的自然诠释。
“局促瑟缩,胡为也哉”
当黄钺高呼“局促瑟缩,胡为也哉”,实为对生命最彻底的解放宣言——“心有真宰,控制往古来今,永恒的古菱花便会灿然呈现”。
清旷指向天人合一的生存哲学。李白“独立天地间,清风洒兰雪”的孤傲,苏轼“与谁同坐,明月清风我”的洒脱,在文人画中转化为文同画竹不绘具体时辰,却通过枝叶交错营造永恒瞬间;马远画中野凫逐浪无拘,恰是张炎“出门一笑,月落江横”的视觉实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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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宋 李迪 雪树寒禽图
当物质喧嚣挤压心灵空间时,文同墨竹的疏影、冯超然笔下的水云,仍在提醒我们:真正的自由源于对本真生命的守护。黄钺“药俗”是以艺术清气涤荡功利心,“增才”则通过审美创造实现人的本质力量复归。在明月高台的亘古清光中,我们看到中国艺术最珍贵的承诺——在有限的笔墨里,开辟无限的精神疆域。
好,到这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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